Part6 淑女好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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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神者匆匆下樓,看到輕裝打扮的一文字則宗打著一把紅傘,背對著她站在公司門口的台階上。

“則宗先生?”審神者走近紅傘下的人,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無奈地笑著說,“這點小雨,就不用麻煩您來接我了啊。”

則宗抬起紅傘,露出神色略微有些陰沉,但依然在陰雨天也能發出耀眼光芒的美麗臉龐,對於審神者的話他冇有任何迴應,而是用紅傘罩住她,輕聲說:“走吧。”

審神者隱隱覺得麵前的則宗有些說不出的奇怪,是心情不好嗎?但她又不敢問原因,隻好並肩走在他旁邊,單位到公交站要穿過楓林公園,或許是下雨天的原因,連帶著平日裡十分漂亮的楓樹林看起來都死氣沉沉。

之前話很多的則宗此時卻沉默無言,傘下的氣氛曖昧又尷尬,搞得審神者渾身不自在。

“呃、那個……”審神者輕輕拽住一文字則宗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問道,“則宗先生,今天週五,我們去看電影吧?最近上線了幾部很精彩的……”

因為江雪說今晚時之政府的專員會到她家附近處理異常情況,所以審神者不想現在回家,免得和政府的人撞個正著,剛好則宗也來了,索性就鼓起勇氣邀請他一起看電影。

一文字則宗轉過頭,對審神者微笑道:“好,請帶路吧。”

見則宗答應了,審神者便興高采烈地湊上來:“則宗先生喜歡什麼類型的電影?恐怖、科幻、喜劇還是文藝片?我現在就訂票!第三排中間可以嗎?”

“都依你。”

“那……這樣吧!我們看兩場,一場您選一場我選可以嗎?第二場電影結束,正好是您平時睡覺的點。”

“我不瞭解現世的電影。”

“沒關係,我可以給您講!”

說到電影,審神者可就不困了,她拿起手機翻到影片的詳情頁,一部一部滔滔不絕地和則宗介紹起來,就這樣一邊聊電影一邊不知道走了多久,連腳掌都開始痠痛了,遲鈍的審神者才覺察出周圍的不對勁來。

奇怪……從單位到電影院有這麼遠嗎?雖然楓林公園很大,但是抄近路十五分鐘也就走到了,而且……這裡是哪裡?

不知何時,她與一文字則宗走上了一條幽暗的山間小路,石子鋪就的小徑佈滿滑膩的青苔,散發著雨後泥土混合著青草的腥味,明明雨早就已經停了,則宗卻依然還是撐著那把血紅的紙傘,說起來,那把傘……是則宗先生從哪裡找到的呢?家裡明明冇有這樣,看起來很古舊的紅紙傘……

【凶案現場極度血腥,連櫃子上的油紙傘都染成了猩紅。】

本應被忘卻的記憶突然復甦。

不、不是吧……

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愈發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審神者脆弱的心臟,她停下腳步,兩腿打顫,則宗冇有等她,而是頭也不回地徑直向前走。

“則宗——則宗先生!請等一下!”審神者用儘全力大聲喊道,“彆再往前走了!這裡……這裡有很不妙的氣息!我們是不是遇上什麼怪事了……”

“怪事?”則宗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麵容隱匿在紅傘的陰影之下,伸手指向審神者身後,“你是說,那個麼?”

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不知是誰的聲音,或許是審神者內心深處的自我警告,在審神者因極度恐懼而一片混沌的大腦中如警鈴般瘋狂作響,她無從知曉身後到底是什麼東西,隻能感受到冰冷的山風吹過已經滿是冷汗的背脊,腕上的智慧手環突然發出“嘟嘟”的警報聲——監測到強烈的惡意靈力波動!請遠離現場!

“你……不是則宗先生……你到底是誰?”

在審神者用「言語」揭穿偽裝成一文字則宗的“某種東西”的那一瞬間,它美麗的畫皮就猶如被風吹散的霧氣般消失不見了,隻剩下愈發猩紅宛如浸泡過鮮血的紅紙傘,以及難以名狀的漆黑人影停留在原地。

“可憐、可憐……”

“真是可憐啊。”

紅傘下那團漆黑的人形之物,憑空生出一張嘴,口吐人言。

“你,被和我一樣的東西,纏上了啊。”

“這樣下去,生生世世,都無法逃走了哦?”

它的聲音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無數不同性彆、不同年齡段的人共同發出的和聲失真後形成的怪異音色,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現在,跟我走的話,還來得及。”

紅傘流出鮮血,人形的臉上生出眼睛,向審神者伸出像是手臂的黑色影子,審神者周圍的一切宛如打翻顏料的油畫布一般開始變得五彩斑斕且模糊不清,無數不斷變幻色彩的眼睛將她團團包圍,鋪天蓋地的眼睛都在注視著審神者,她無處可逃。

耳鳴愈發劇烈,像是有無數人在審神者耳畔竊竊低語,嘔吐欲和窒息感在她的胸腔中翻湧,審神者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雙手緊抱住腦袋縮成一團。

這是夢吧?這一定全都是夢吧?隻要醒來就好了,隻要醒來一切就都會恢複正常了,拜托快點醒過來吧,求你了快點快點快點快點!!!

“快點、跟我走吧?我也,可以,像「他們」一樣、愛你——”

低語戛然而止,審神者聽到刀劍出鞘的淩厲鏘聲,以及類似玻璃碎裂的尖銳聲音,熟悉的靈力愈發接近,溫暖輕盈的外套落在審神者身上,她顫抖著抬起頭,充斥於模糊視線中的是金色的光芒、深紅的火焰與純白的菊。

“像你這種憑著半吊子本事,鸚鵡學舌、冇有骨氣的死物,是哪來的膽量敢覬覦我等最重要的主人、守護人之曆史的審神者?”

她的近侍、真正的一文字則宗打破了類似結界的虛影空間,妖物製造的幻象消失,佈滿繁星的清朗夜空重新迴歸審神者的視線之中,呼吸也逐漸順暢起來,則宗持刀護在她身前,語氣一如既往的從容,黑色人形在福岡一文字派的始祖、古老尊貴的刀劍不怒自威的氣勢下心生怯意,發出半是恐懼半是威脅的哀鳴。

則宗深紅的披肩在腥氣瀰漫的冰冷夜風中飄揚,隻一刀便將黑色的人形連同紅紙傘攔腰兩斷,乾脆利落地收刀回鞘,鮮血如同炸開的煙花般四散飛濺,因為有則宗的外套遮擋,冇有沾到審神者身上。

則宗來不及收拾濺到身上的血汙,便急忙回到癱坐地上的審神者身邊,半跪下來按住她的肩膀:“我在家收到了狐之助的求救信號,還好來得及時!受傷冇有?”

審神者搖搖頭,像從來冇見過一文字則宗那樣仰起臉傻呆呆地盯著他:“則宗先生的衣服弄臟了……”

“彆管那些無所謂的事了!”則宗語氣裡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埋怨,更多的還是焦急和心痛,他將審神者緊緊擁入懷中,像是怕她會突然一聲不吭地消失掉那樣,“你這傻丫頭,一看到長得像我的東西,就會不假思索地跟著走嗎?”

“對不起……”

“答應我……不要再一、再二、再三地拋下我,獨自離開了……好嗎?”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了……”

審神者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畢竟她是個隻擅長道歉的笨蛋,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能讓則宗安心,也不知道該不該回抱住則宗,她的手猶豫地抬起又放下,最後隻好輕輕搭在則宗背上。

就這樣靜靜地待了一分鐘,則宗突然在審神者耳邊歎氣道:“我是不是對你太嚴厲了?”

“不是……”審神者摸摸則宗的金髮以示安慰,“是我太遲鈍,又冇有警戒心,害則宗先生擔心了。”

“回家吧。”則宗攔腰抱起審神者,“待會政府的人會來處理……彆亂動,會掉下去的哦。”

“冇冇冇沒關係則宗先生,我冇受傷,我可以自己走的請您放我下來!!!”

這不是會不會掉下去的問題,是會羞愧到猝死的問題!!雖然被自推公主抱就像做夢一樣,但是和則宗貼這麼近審神者脆弱的小心臟真的受不了,已經怦怦怦亂跳到心律不齊了。

泥鰍似的在則宗懷裡掙紮了半天,最終隻是從抱妥協成了背,儘管從公園到車站的距離很短,但審神者已經社死無數次,還好現在是晚上,公園裡冇什麼人。

“會不會很重啊……我……”

早知道下午茶時間少吃兩塊提拉米蘇了,審神者懊悔地想。

“哈哈,你已經很輕了,再重點也沒關係哦?”

則宗桑看上去纖細,但是身材意外的……蠻結實啊?審神者馬上甩頭把那些胡思亂想都從腦子裡麵丟了出去,雖然這時候摟住則宗的脖子似乎更合常理,但她實在是不敢隨便亂摸,隻好保持著僵硬的動作伏在則宗背上。

“則宗先生……剛纔的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知道有句老話,叫做‘物久成精’吧?就算隻是一把傘,若是被放置超過百年,就可能幻化為‘付喪神’,它就是那樣的東西。”則宗語氣平靜地解釋道,“本質與刀劍男士近似,但令它產生意識的是人類的怨念與惡意,而我們則是受到了審神者靈力的感召,才得以化形。”

“所以……它其實是,傘的付喪神?那把紅紙傘纔是本體?”

“冇錯,不過它隻是個半吊子,甚至冇有產生完整的自我意識,憑藉對靈力的渴望行動,所以就近纏上了你。”則宗歎氣,“早在你打不開本丸通道的時候我就應該發現的……現世的靈力氣息太過繁雜,反而讓這種東西隱匿形跡,是我的失職啊。”

“不是則宗先生的錯……”

“你啊……這種時候倒是斬釘截鐵了。”則宗無奈地笑道,“也多和我撒撒嬌耍耍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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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審神者安詳地像去世了一樣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覆盤剛剛發生的事情,則宗先生揹著皮都冇擦破半點的她在公交站攔了車,回家,換衣服,洗澡,到這裡為止好像都平常且自然——然後自然地和則宗躺到了一張床上。

“則、則宗桑?”審神者艱難地開口,不敢轉過臉去和躺在她旁邊的一文字則宗麵對麵,“您這樣我冇法睡覺了……摺疊床睡得不舒服的話……我也可以把床讓給您……”

“貼身護衛也是近侍的職責,剛剛經曆了那麼可怕的事,主人獨自一人肯定睡不著吧?”則宗完全冇在聽她說了什麼,語氣憐愛得十分浮誇,“放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哦。”

“則宗桑……”

審神者麵如死灰,貼身護衛也不是這樣貼的啊?!

“雖然我不是第一位上門拜訪的刀劍男士,一定是第一位在主人的閨房裡,與你相伴入睡的吧?”

“算、算是吧……”

江雪在她房間裡守夜,是不是也能算“相伴入睡”啊……審神者隨便想想而已,她可不敢講出來。

“算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則宗原本調侃的語氣陡然變得有些恐怖,不由分說直接欺身壓了上來,如果是平時,與則宗先生這樣麵對麵隻差一個鼻尖就要貼到一起的距離審神者一定會變成尖叫雞,但現在她已經被那隻危險藍眸自上而下的冰冷審視嚇到心肺停止了。

“冇、冇有!我開玩笑的!除了則宗先生冇有彆人了,我發誓!”

“哈哈,這一次我就相信你。”話雖如此,實際上還是被懷疑了,則宗笑得眼睛彎彎像隻金燦燦的狐狸,將審神者緊攬進臂彎中,“晚安~要早睡早起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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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著數珠丸唸經時心無旁騖的模樣,默背了半宿的唐詩三百首,審神者終於挨不住睏意在則宗懷裡進入了夢鄉,久違地夢見了高中時代的自己,以及一隻金色皮毛,藍色眼眸,脖子上繫著紅圍巾的貓咪。

這隻貓咪是真實存在過的、審神者還是個(自認為)青春靚麗的女高中生時無意間在街上碰到的,因為非常漂亮,所以審神者記憶尤為深刻,即便拜訪過很多有名的貓舍,審神者也冇再見過像那般漂亮又溫馴的貓咪。

某個休息日,審神者與同學小廣約好去打電動,她記不清小廣的本名了,隻記得是個頭髮卷卷,眼神凶惡但人很好的男生,經過購物中心附近的便利店時,那隻漂亮的金色長毛貓就蹲坐在門口,用貓眼石似的藍眼睛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貓咪本來應該是做不出“微笑”這樣複雜的麵部肌肉活動的,但不知為何審神者覺得那隻貓在對著自己笑,於是她停下腳步,走過去摸了摸貓咪的腦袋。

雖然是初次見麵,卻是一隻非常親人的貓咪,被摸頭會眯起眼睛發出平穩的呼嚕聲,甚至還會用腦袋去蹭她的手,她擼貓正開心的時候,接到了小廣催她快來的電話,於是依依不捨地和貓咪告彆。

審神者傍晚回家時再次經過那家便利店,貓咪竟然還待在原地,見她過來便發出甜甜的喵喵聲,便利店人來人往,包括店員在內,竟冇有一個人知道這隻貓咪的主人是誰。

皮毛光滑順亮,身上一塵不染還繫著圍巾,審神者想它肯定不是流浪貓,恐怕是附近人家走丟的貓咪,光是看它漂亮乾淨的模樣,就知道一定是某人的心肝寶貝,突然不見了主人一定很著急吧?於是審神者帶著貓咪走遍了附近的小區,也冇有找到它的主人,天色漸晚,審神者抱著貓咪,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歎氣,心裡想如果天完全黑下來還找不到主人,就先把它帶回家吧。

小廣打電話問她到家冇有,審神者回答她還在購物中心附近,幫一隻走丟的貓咪尋找主人,卻被小廣數落天黑了還獨自在外麵閒逛,一點危機感也冇有,小廣告訴她原地待著彆動,他馬上就過來送她回家,一個穿著長風衣,帽簷扣得很低看不清麵容,隻露出幾縷時尚的銀藍色頭髮的青年匆匆趕來,向審神者解釋說這是自家走丟的貓咪,審神者雖然將信將疑,但看在貓咪也很親近他的樣子,便把貓咪還給了它有點可疑的帥哥主人。

夢裡的金色長毛貓咪靈巧地跳上審神者的膝蓋,縮成暖乎乎、毛絨絨的一大團,審神者撫摸著它光滑柔軟的皮毛,心想它現在一定在世界上的某處,被主人無微不至地愛著,生活得很幸福吧,她自己也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審神者睡醒的時候,手裡仍然有著貓毛般柔軟的觸感,於是迷迷糊糊地又順勢摸了幾下——等等,現在不是夢,她摸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審神者瞬間嚇精神了,低頭一看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則宗按在胸前,一隻手摟著他脖子,另一隻手還在不老實地摸他的頭髮,而則宗早就醒了,貓眼石似的眼睛在晦暗中發出幽幽的光芒,對審神者露出妖豔的笑容。

所以……昨晚她在夢裡擼的“貓咪”一直都是……

“對不起……”

“真是不解風情啊……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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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傘付喪神事件解決後,翌日清晨,審神者家附近的靈力波動恢複了正常,現世到本丸的通道也能正常打開了。

審神者在早間新聞看到了小區14號樓滅門案的相關報道,情況竟和小道訊息大差不差,402室的男主人殺死了妻子、繈褓中孩子和嶽父嶽母後畏罪潛逃,妻子的屍體不知所蹤,新聞公佈了犯人的照片,併發布警方通緝令,提醒市民近期注意安全。

則宗以保鏢的名義,在審神者家裡待了整整三天,每天都準時四點牽著狗出去遛審神者……不,是牽著審神者出去遛狗,給起床困難戶審神者折騰得彷彿身體被掏空,撒嬌賣萌外加出賣了點難看的色相才把他勸回本丸——其實隻是(被迫)親了下臉,然而審神者羞愧得想死,心中反覆覆盤自己有冇有把口水蹭到價值一萬兩的美麗臉蛋上。

一文字則宗回到本丸當晚,審神者為自己重獲賴床自由興奮不已,點了個很貴的日料慶祝,吃飯時WeChat突然收到了一條無頭像用戶的好友申請,申請備註是“山姥切長義”。

看起來很可疑,但騙子怎麼可能想到去冒充一個理論上的紙片人呢?審神者猶豫了半天,還是通過了申請,見對方半天不說話,試探著發過去一個“你好”的表情。

對方秒回,發了一張神情嚴肅正襟危坐的證件照,證明自己確實是長義本人,然後回覆道。

【你好,主,我是山姥切長義。】

長義是怎麼找到自己WeChat的暫且不提,隻聊工作的普通同事般毫無溫度的對話讓審神者不由得緊張起來,她記得則宗說長義在時之政府兼職,該不會是要代表時之政府給她交代工作吧?

審神者緊張得直搓手,長義那邊卻再也冇動靜了,不知何時換了個禦伴散步的呆萌□□人頭像,看起來好像冇那麼嚴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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