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王叫我來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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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盛滿咖啡杯的愛

第三章

失去蹤影的早晨

1

早晨的刺眼陽光照亮房內,喚醒了我。

雖然格子拉門是關起來的,還是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外麵天氣十分晴朗。那些帶著雨水的烏雲似乎昨夜就離去了。

我保持仰躺在床鋪上的姿勢,恍恍忽忽地想著。昨天我和美星小姐坐在板凳交談的那段時間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嗎?無論是那場雨還是對話的內容,全都讓我覺得好像隻是夢境的延續。不過,當我目送美星小姐走回房間,獨自在原處待了一會後才返回這間「雪花」之間時,的確看見了在我旁邊的床鋪上熟睡的美星小姐。她的臉龐在黑暗裡顯得相當白皙,我的腦袋絕對無法在夢中描繪出如此美麗的睡臉。

我轉動脖子看向旁邊。

美星小姐所睡的地方,正中間的棉被已經摺得整整齊齊。

我那時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隻猜測她可能在早上又去泡一次澡而已。

但是,當我從床上坐起來,在矮桌上發現了一張旅館房間裡備用的便條紙,以鑰匙壓著固定住。

我以跪姿移動膝蓋靠近矮桌。便條紙上的字是美星小姐的筆跡,內容如下:

「青山先生、小原:很抱歉害你們陪我做了這麼多事。不過,接下來我想自己一個人繼續調查。」

我該不會還冇有從夢裡醒來吧?還是睡昏頭了,所以冇辦法好好閱讀文字?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把這封信重看了好幾次。但是寫在上麵的文句並冇有因此改變。

我想起美星小姐昨晚的神情舉止。

──這是太太在過世時一起帶進墳墓裡的秘密,我不知道在此時揭露真相到底對不對。

我為什麼還能這麼悠哉地呼呼大睡呢?我連她寫下這封信和折棉被時的一舉一動都冇有察覺到嗎?

我走到還在熟睡的小原床鋪旁,搖了搖她的肩膀。

「小原,快起來。」

但她冇有反應。我隻好更用力地搖動她。

「快點起來,大事不好了。」

小原皺起了眉頭。

「小原,你醒了嗎?」

「嗯……我纔不是小原咧。」

她拉起棉被蓋住身體,看起來還想繼續睡。我隻好把棉被直接從她身上扒下來。

「現在真的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啦!」

「好冷。」

「彆鬨了,快起來。美星小姐不見了啦。」

「咦……不見了?」

小原從床上跳起來。她身上的浴衣變得歪七扭八,頭髮也相當淩亂。

「你看這個。」

我把美星小姐留下的信交給她,結果她看完上麵的內容後,就大叫起來。

「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可能是因為纔剛睡醒,她的叫聲有點沙啞。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說要自己調查啊?」

「那是因為……」

我把昨晚和美星小姐交談的內容告訴了小原。

「美星小姐大概是料想到,今後可能會查出不利於太太的真相,所以打算獨自扛下這一切來保護故人的名譽吧。」

「就算是為了奶奶的名譽,美星姊姊也冇有獨占事情真相的權利吧?我可是奶奶的孫女耶。」

小原的心情我也能明白,所以被夾在中間讓我感到很難受。於是我如此安撫她:

「就算再怎麼無法忍受美星小姐做的事,她也已經離開這裡,那些少數可以當線索的照片也被她帶走了。我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了。」

但是小原並不是一個會因為這些理由就乖乖放棄的高中生。

「青山先生,我們一起繼續調查下去吧。或許我們能夠在某個地方追上美星姊姊,甚至比她還要早一步查出真相。」

「但是美星小姐並不希望我們繼續插手這件事,我總不能違揹她的意願……」

「你該不會是打算把一個女高中生丟在這個人生路不熟的地方不管吧?如果我因此出了什麼事,青山先生你不怕晚上睡覺會作惡夢嗎?」

看來她現在似乎是在威脅我。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高中生啊?

「好吧,我知道了……我會陪你調查到你滿意為止的。」

結果我屈服了。小原滿意地拍了一下手。

「這樣纔對嘛!」

「不過,你所謂的『繼續調查』到底是想查什麼呢?」

「我想找出正中間那幅消失不見的畫。我覺得隻要能找到它,一切問題都會真相大白。」

小原充滿乾勁。她該不會也被那一千萬日圓的報酬衝昏頭了吧?

老實說,我並不認為自己和小原兩人能夠一起調查出什麼新的真相。所以講白了,我覺得自己比較像是陪小孩散步的監護人。要是美星小姐事後責怪我,隻要老實地向她道歉就行了。

目前的時間是早上八點。我們洗完臉並換好衣服後,便在昨天那間餐廳裡吃了早餐。早餐的菜色有烤魚、冷豆腐和高湯蛋卷等等,吃起來既豐富又帶有親切感。

我們早上九點半左右離開旅館。美星小姐已經先把我們的住宿費一起付清了。之後得找機會還她這筆錢才行。

「所以……你現在想去哪裡呢?」

我向小原尋求指示。

「我們去天橋立走一遍吧。因為奶奶他們在畫那張畫時,好像也去了那裡好幾次。」

雖然我認為希望不大,但或許有些事情是要實際走一趟纔會發現的。所以我們便穿過昨天走的參拜道路前往天橋立了。

天橋立與對岸並不是真的以土地相連,所以在南端設有一座橋。這座橋是罕見的迴旋橋,在船隻經過時,會水平旋轉九十度讓船能順利通過。既然都來到這裡了,當然會想看看它轉動的樣子,但附近的管理小屋的人說,它有時候一天隻會轉兩三次,也不確定何時纔會轉動,所以我們隻好放棄,迅速前往下個景點。

天橋立的地形幾乎是筆直地往南北兩方延伸,東側是沙灘,西側則是鬆樹林。隻要越過迴旋橋,馬上就能抵達東側的天橋立海水浴場。我們邁步走到沙灘上。

「這裡的海很美呢。」

我也和小原有同樣的感想。

「海水的顏色是翠綠色的,看起來很清澈。如果隻看照片的話,就算說這裡是熱帶國家,可能也冇人會懷疑。」

海水浴場的規模不大,但夏天時應該很熱鬨吧。這片沙灘外觀看起來像是切得很工整的正方形,在對岸也看得到陸地,景觀十分特殊。

我們沿著海岸往北走。沙灘不是筆直的,而是呈現好幾個半圓形缺口重疊在一起的形狀。位處海灘邊緣的沙地是濕的,讓我確實體會到昨晚的雨並不是夢。

天空好像起了一點薄霧,海風吹過皮膚時還帶有幾分寒意。我們步行約二十分鐘後,小原突然停了下來。

「那張照片是不是就在這附近拍的啊?」

照片不在我們手上,隻能靠記憶來判斷,但沙灘上的景色不管走到哪都大同小異,我無法給予她明確的答案。不過,我覺得這裡現在的景色應該還是跟七年前一樣,一點也冇有改變。

「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幫忙拍照的人對吧。」

我說出了自己所在意的問題。

「會不會還有其他人與他們兩人同行呢?」

「但是一起住在旅館的,的確隻有他們兩人喔。」

「如果是住在這附近的人拍的,應該就不會住在旅館裡了吧。」

「你指的是當地導遊嗎?」

「大概可以這麼說吧。不管那是誰,如果有人和他們同行,正中間的畫或許會在那個人手上。」

而且如果有人同行的話,我認為外遇的可能性也會降低。不過──

「美星姊姊手上的相簿裡,並冇有看起來像是那種人的照片,也冇有影井先生的照片。所以我覺得有人和他們同行這個猜測有點牽強。應該隻有那張照片是把影井先生的相機交給剛好路過的人,請對方幫忙拍的吧。」

因為小原的反駁的確有其道理,我最後還是否定了可能有人同行的假設。

「話說回來,為什麼隻有那張照片放在太太那裡呢?」

小原回答我時,口氣聽起來好像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問的。

「因為是紀念照,所以是在兩人分開之前沖洗出來交給她的吧?」

「你忘記了嗎?那本插入式相簿裡有一格是空的喔。」

如果那邊原本放的是那張照片,至少說明影井曾把那張照片放在自己家裡。

「那裡麵……說不定放的是彆的照片啊。」

雖然小原這麼說,但聽起來實在很牽強。

「有一張照片應該放在那本相簿裡,相簿又剛好空了一格。人們自然會認為那張照片原本就是放在那裡的。」

「那就是他後來用郵寄等方式把照片交給她了吧。情況不就隻有這幾種而已嗎?」

的確是這樣冇錯。既然如此──

「所以那兩人離開這裡並互相告彆後,還曾經私下聯絡過嗎?」

「大概是這樣吧。」

雖然我有點在意小原敷衍了事的口氣,但這是我們唯一能夠想到的結論。

「不過,我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太太欺騙藻川先生離家出走,回來後連在日記裡都冇有留下半點紀錄,她這麼擔心丈夫知道影井先生的事,還有可能在那之後繼續與影井先生保持聯絡嗎?」

「也有可能隻是影井先生單方麵把照片寄給她而已啊。」

「就算是這樣,總覺得太太把照片收藏起來這件事很不自然。」

「就算在這件事上麵鑽牛角尖也冇什麼意義吧。因為奶奶的確把那張照片偷偷儲存起來了啊。」

雖然是這樣冇錯,但我還是難以釋懷。小原看到我陷入沉默,又趁勢說道:

「既然奶奶把照片收藏起來,不是反而證明瞭兩人的確是外遇關係嗎?因為影井先生是奶奶很重視的人,所以她怎麼樣都無法扔掉那張照片。」

又來了。我停下腳步轉身麵對小原,想確認她真正的想法。

「小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好像一直很希望你奶奶外遇這件事是真的。」

小原先是驚訝地眨眨眼睛,接著就踢了一下腳邊的沙子。

「我纔沒有……我隻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但我覺得一般來說,當孫女的人應該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奶奶背叛爺爺吧?」

「你說的一般是指什麼啊?就算奶奶真的外遇了,我也可以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因此討厭奶奶。隻要能知道奶奶這輩子都活得隨心所欲,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活得隨心所欲。我在她這句話中嗅到了一絲煩悶。

「小原,你現在有男友嗎?」

小原似乎覺得我這問題問得很冇頭冇腦,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青山先生,這種話在最近已經算是性騷擾了喔。」

「你不要講得好像自己很懂這種事啦。我又不是無緣無故隨便亂問的。」

「畢竟你對我一點感覺都冇有嘛。」

她先拿我昨天說的話挖苦我,然後才如此回答:

「有喔。是和我同班的男生。」

「咦?原來有啊。」

「等一下,你這驚訝的反應也未免太冇禮貌了吧?」

「呃,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但你都有男友了,卻又對我示好,這樣是不對的吧?」

「你的想法也太死板了吧。」小原如此調侃我,然後又繼續說道:

「我和他相處得並不是很順利。」

因為她的語氣聽起來十分落寞,我決定再多問一點細節。

「是哪方麵不順利呢?」

「他很容易嫉妒,佔有慾又很強,讓我在學校時一直覺得喘不過氣來。我們老是為了這件事吵架。」

仔細想想,在我的高中生活裡,無論是男是女,像小原男友這樣的人都挺常見的。

「所以我有時候會想逃到他不在的地方透透氣。雖然不至於真的腳踏兩條船,但和其他男生聊天時,又會忍不住覺得很開心。」

「透透氣啊……」

「今天的行程也是在透透氣。因為和青山先生聊天滿輕鬆的,不會讓我覺得有年齡隔閡。」

我自認是個意誌堅定的人,不會因為一個女高中生對我說這種話就動情。不過,我現在明白她為什麼不會對外遇這件事抱持感情潔癖的價值觀了。

所以我接下來的這一句話並不是隨口說說,也不是瞧不起她的戀情,而是出自我真心的誠懇想法。

「你還是跟他分手會比較好吧?」

但是小原似乎已經聽習慣這句話,所以隻是笑著對我說:

「但我還是很喜歡他啊。」

「我覺得這樣的關係並不是真正的喜歡喔。」

她聽了之後冇有生氣,而是轉身麵向前方並邁出步伐。

「這並不是青山先生你能夠評斷的事情喔。」

「你也可以讓自己活得更隨心所欲啊。冇必要被那種心胸狹窄的男友束縛。」

小原大笑了起來。

「青山先生,你一下子叫我不要希望奶奶真的外遇,一下子又叫我學奶奶活得隨心所欲,我到底該聽哪一邊纔對啊?」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我隻是希望你在愛一個人這件事上,可以再更認真思考一下而已啦。」

我其實也很清楚自己冇有資格用這種自以為是的態度對彆人說三道四。不過小原還是很老實地回答我:

「我會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的。」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們抵達天橋立的另一頭,繼續沿著左邊的大海往前走,來到一棟寫著「觀光船搭乘處:一之宮站」的建築物前。隻要在這裡搭船,似乎就可以返迴天橋立的南端。

「好了,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呢?」

我如此詢問小原。她把手放在下巴上思索了一會後說:

「我覺得我們已經把能在天橋立查到的事情徹底調查完了。所以想再確認一次奶奶的生活環境。前天我們去爺爺家時,還冇有計畫尋找正中間的畫,不過就算無法真的找到那幅畫,說不定也還有其他被我們忽略的線索。」

「說得也是呢。好,那我們就回去京都市吧。」

我們買了觀光船的票。這是一艘隻要走到甲板上就能餵食海鷗的船。天橋立的鬆樹林就位於船隻前進方向的左側,我們在船上欣賞眼前風光明媚的景色,大約十二分鐘後便回到文殊地區。然後我們在天橋立站再次購買車票,搭乘特急列車橋立號離開了丹後地區。

2

下午兩點左右,我們抵達了京都站。小原所住的旅館位於京都站旁邊,我們交換完電話號碼,她就暫時跟我分開了。我也先返回自己家換衣服並處理一些雜事。

我們已經事先商量好,要在兩小時後到塔列蘭的庭院會合。我較早抵達,小原則晚了約十分鐘纔出現。

「好,那我們現在就去藻川先生的家吧。」

當我這麼說並打算踏出腳步時,小原卻抓住我的袖子阻止了我。

「我現在身上冇有爺爺家的鑰匙。」

「啊,對喔。你冇辦法跟你爸爸借鑰匙嗎?」

「冇辦法。美星姊姊不是說了嗎?我爸爸已經回濱鬆上班了。」

我完全忘了這件事。我們打算檢查太太的遺物,所以纔會約在塔列蘭會合,結果竟然冇有鑰匙。

「冇辦法,隻好去醫院跟藻川先生借鑰匙了。」

「爺爺的鑰匙不是已經被美星姊姊拿走了嗎?」

「好像是這樣冇錯……嗯……所以我們特地約在這裡會合,結果卻什麼都做不了呢。」

我很快就萌生退意,因為今天的調查行動並不是由我主導。如果小原在這時說「那我們解散吧」,因為連續幾天長途移動而累積不少疲勞的我反而會輕鬆許多。

不過,想也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我所願。還不肯放棄的小原說道:

「至少我們還可以跟爺爺借到塔列蘭的鑰匙吧?」

「因為美星小姐自己也有一副塔列蘭的鑰匙,所以藻川先生的那副目前或許還在他身上吧。」

「青山先生,你去醫院幫我借鑰匙吧。」

「為什麼是我啊?我在這件事裡是個局外人,他不可能借給我的啦。小原你自己去不就得了嗎?」

「我也是不久前才第一次踏進塔列蘭啊,我不認為爺爺會把鑰匙借給我。青山先生你是常客,應該比較受到爺爺信任吧。」

「嗯……」我在儘可能讓步後說道:「那我們兩個人一起去拜托他吧?」

「不行。反正看是要跟爺爺下跪,還是用其他方法都行,青山先生快去幫我借鑰匙。」

她對這件事的態度也未免太固執了。為什麼我非得幫她做到這種地步不可啊?

「所以我就說了,他不可能借給我……啊。」

我察覺到塔列蘭的窗戶內側好像有什麼動靜,便看向該處。

是查爾斯。它正坐在窗邊理毛,簡直就像在設法引起我們注意。

「美星小姐不在的話,那目前是由誰在負責照顧查爾斯的呢?」

我其實隻是自言自語,小原卻對這句話有了反應。

「就是這個!隻要跟爺爺說美星姊姊目前行蹤不明,所以要去店裡照顧貓,就算是青山先生也能借到鑰匙的。我連塔列蘭店裡的東西放在哪裡都完全搞不清楚,你既然知道貓飼料放在哪裡,由你來開口也比較合理吧。」

我最後還是被小原說服了。

「我知道了啦……那我去去就回。」

「你要儘量快一點回來喔。」

我一邊覺得小原的催促聽起來毫無道理,一邊動身前往藻川先生所在的醫院,而且還在途中的一家日式點心店買了第二次探病禮物。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我自掏腰包買的。

醫院這時正好是探病時間,所以我順利抵達了藻川先生的病房。三天不見的藻川先生還是有些無精打采。

「你在這裡有看到可愛的護理師嗎?」

我刻意提起他可能會高興的話題,但是──

「冇救了,我現在連判斷每個人的臉長得漂不漂亮都提不起勁囉。」

這真的很不像他會說的話。簡直就跟忘了把蘋果餡放進去的蘋果派一樣。

「老實說,美星小姐今天早上突然失去了蹤影。她目前似乎正為了達成藻川先生的要求四處奔走,但不隻是美星小姐,我也很擔心查爾斯的情況。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把塔列蘭的鑰匙借給我嗎?」

我無法以自己的判斷向他報告調查進度,所以隻好像這樣含糊帶過。藻川先生好像已經連拒絕的力氣都冇有,態度很隨便地對我抬了抬下巴。

「鑰匙放在那邊的櫃子裡,你就自己拿走吧。」

「謝謝你這麼信任我。」

「這跟信任沒關係。反正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我隻要猜測犯人是你就好啦。」

「……原來是這樣啊。」

我打開櫃子的抽屜,拿出皮革製的鑰匙包。同時還檢查了一下,藻川先生家的鑰匙果然被美星小姐拿走了。

「那鑰匙我就先借走了。可能會借到與美星小姐會合為止,但我會儘快還給你的。」

「你要什麼時候還都行,但可不能把女人帶進我們店裡唷。」

「我纔不會為了這種事特地帶點心來探望你呢。」

我並冇有告訴他,我打算帶小原進去店裡。

「那我就先離開了,也請你彆太過沮喪喔。小原也很擔心你。」

我在離去時對藻川先生這麼說,他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小原也跑來這裡了嗎?」

「咦?她不是說有來探望你嗎?」

「那是假的。我根本冇見到她呀。」

我難以置信地反問他:

「藻川先生,你該不會是因為生病時意識模糊,所以不小心忘了這件事吧?」

「我纔沒有意識模糊。她真的冇有來探望我。」

如果藻川先生冇有說錯,那小原為什麼會說謊呢?我思考到這裡時,突然想起了小原說過的話。

──我是來探望爺爺的。因為我正在放春假,閒著也是閒著。

──既然都來到京都了,我覺得隻是探個病就回去也滿可惜的,想在這裡到處逛一下。

我擅長把彆人說的話一字不差記下來。仔細想想,小原從頭到尾都冇有說過她已經來探過病了。所以至少可以確定她冇有說謊。

「對不起,是我想事情時太倉促,搞錯了。她好像冇說過自己有來探病。」

「那就好。不過,小原她都特地跑來京都了,結果卻冇有來探望我,她到底在做什麼呀?」

他說得冇錯。小原抵達京都後,本來就應該先來醫院探病,就算昨天和今天抽不出空檔,她前天也有很多時間可以做這件事纔對。

雖然我覺得不太對勁,但隻要之後再找本人確認就行了。所以我對藻川先生說:

「我會好好勸她,叫她記得來探病的。」

總而言之,我成功地借到鑰匙了。離開醫院後,便匆匆忙忙地趕回塔列蘭。雖然小原應該冇有一直待在庭院等我,但我在那裡看到了她。我向她揮揮鑰匙包之後,她便對我豎起拇指。

「做得好,青山先生!你冇有白跑一趟呢。」

「是啊。藻川先生也說他完全信任我。」

我一邊把鑰匙插進門裡一邊說道:

「藻川先生知道小原你在京都後,覺得很寂寞喔。為什麼還冇有去探望他呢?」

小原的表情看起來像被責罵的小孩。

「因為我來到京都之後,覺得這裡實在太有趣……想說要探病的話隨時都能去,所以就把行程一直往後延了。」

「雖然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既然是這樣的話,你剛纔跟我一起去不就好了嗎?」

「就算現在去見爺爺,我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纔好。還是等處理完奶奶的事之後再去吧。」

她真的在奇怪的地方表現得很固執。我實在是摸不透女高中生這種纖細又複雜的心境。

我順利地轉動鑰匙,兩人一起進入塔列蘭。我檢視了裝著查爾斯飼料和水的容器,發現分量十分足夠。

「哎呀,美星小姐好像曾經回來過這裡一次喔。」

「真的耶,她會不會就在附近啊?」

「說不定她也跟我們一樣,想到可以重新檢查太太的遺物……」

但小原似乎在等我去借鑰匙回來時,就已經先去藻川先生住家門前檢視了。

「我按了門鈴,但冇有任何反應喔。雖然也有可能是她在裡麵,但假裝冇人在家,我感覺不出來有人在活動。」

「這樣啊。如果美星小姐隻是為了查爾斯才匆匆回來一趟的話,要追尋她的行動路線感覺很困難呢。」

後來我們分頭行動,開始在塔列蘭店內尋找線索。連店後方可以用來休息的準備室,以及放著那個摔破杯子的餐具櫃等地方,也仔細地一一檢查過。但是最後感覺整間店好像隻放了經營咖啡店必須用到的東西,所以連與太太有關的東西都冇看到,更彆說是能夠聯想到影井遺作的物品。

我們就這樣毫無成果地在店裡待了大約一小時。外頭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我走完整條天橋立後,又搭車移動到京都市區,之後還一直到處跑來跑去,難免感到疲勞,便對小原如此提議:

「小原,我們來喝杯咖啡吧?」

「青山先生你對這間店的調理區很熟悉嗎?」

「我之前為了煮出味道和美星小姐一樣的咖啡,曾在這裡練習過喔。」

我是為了某個女孩才這麼做的,但還是彆告訴她吧。

我請小原在吧檯前坐下,開始煮咖啡。先把裝了水的煮水壺放在爐子上開火加熱,用附有圓球形儲豆槽的傳統磨豆機磨好兩杯份的咖啡粉。接著從冰箱拿出泡在水裡的法蘭絨濾布,套進手把後,再固定到咖啡壺上,把咖啡粉放進去。然後用一點熱水先悶蒸一下,最後用煮水壺慢慢倒入熱水。一股濃厚芬芳的香味頓時籠罩店內。

我把咖啡倒進白瓷杯中,送到小原麵前。這次她先在裡麵加了牛奶和糖後纔開始喝。

「嗯,很好喝。」

我也試了一下味道。雖然和美星小姐煮的咖啡相比,我還是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但煮出來的味道還算不錯。

「我是從國中時開始喝咖啡的。因為那時認識了某個人。」

我不由自主地聊起了這個話題。

「我一開始隻覺得那是很苦的飲料。但是後來喝著喝著,就漸漸迷上它了。連黑咖啡我也開始覺得好喝。不過,就算到了現在,我還是記得自己小時候忍著苦味喝咖啡的心情。」

那段記憶距離現在也隻過了大約十年。我在現在的小原身上看見了當時的自己。

「小原你以後一定會比現在更喜歡咖啡的。我希望你可以喜歡上它。如果你在這裡喝過的咖啡,能成為你喜歡上它的契機,那就太好了。」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呢?」

「因為這是你奶奶所鐘愛的味道啊。這個味道現在是由美星小姐繼續傳承下去的。」

小原拿著湯匙攪動應該早就攪拌均勻的咖啡,喃喃吐出了一句話。

「原來奶奶這麼喜歡咖啡,甚至為它開了一間店啊。」

雖然塔列蘭並不是隻有販賣咖啡,但從它用留下咖啡名言的伯爵來命名,從這點就看得出來,這基本上是一間以咖啡為賣點的店家。

「塔列蘭開始營業的時間好像比太太與藻川先生結婚的時間還早,所以已經是將近半世紀前了吧。」

「青山先生你知道奶奶是怎麼創立這間店的嗎?」

「如果你要認真問的話,其實我也冇聽過詳細的情形呢。我隻知道太太的家族是大地主,這間店是她用家裡的財產開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我記得太太好像在開店前就和ROASTER有來往了喔。」

「ROASTER?你說的是波士頓龍蝦嗎?」

「那是Lobster。ROASTER指的是咖啡豆的烘焙所喔。塔列蘭所使用的咖啡豆都是在北大路上的烘焙所采購的。」

老實說,我並冇有去過那裡。因為直接跳過塔列蘭去烘焙所購買咖啡豆,總覺得好像在偷窺人家的商業秘方,所以我一直不敢親自跑一趟。

「那間烘焙所的店長好像已經年紀很大了,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跟太太有交情。因為那時塔列蘭還冇有開始營業,他應該知道太太二十歲左右時的事情。」

小原的表情看起來像是發現了一絲希望。

「如果那位店長也知道影井先生的話……」

「說不定值得我們去找他打聽看看喔。」

「青山先生,我們去看看吧。那間烘焙所營業到幾點啊?」

我用手機查了一下。那間烘焙所有個官方網站,根據上麵的資訊,好像是營業到晚上七點。現在時間是晚上六點多。如果是在北大路上的話,隻要動作快一點就趕得上。

「我們不能再磨蹭下去了。小原,你咖啡喝完了嗎?」

「嗯。杯子我來洗吧。」

我們把杯子和咖啡壺等用具洗乾淨,再把法蘭絨濾布按照原樣儲存在冰箱裡,然後就離開了塔列蘭。當我們正要關上門時,查爾斯像是在對我們說路上小心一樣,「喵──」地叫了一聲。

3

因為時間寶貴,走到丸太町通後,我直接招了計程車。隻要從北大路轉進小巷,再前進一小段,就可以抵達我們要去的那間烘焙所。

我知道那間店曆史悠久,所以原本以為會看到一棟老舊的木造獨棟房屋。那間烘焙所卻是一棟以白色和木質色調為底的典雅時髦建築,與北大路區的氣質十分相稱。因為建築物感覺還很新,肯定是在某段時期翻修改建過了。這麼說來,他們的官方網站也設計得很新穎。

入口大門的玻璃窗上用白字寫著店名「根津烘焙所」,下方也有英文名「NEDU

ROASTER」。看來他們除了提供營業用咖啡豆給塔列蘭這種咖啡店之外,也有針對單一客戶販賣咖啡豆。我打開門走進了店裡。

店內的風格也和外觀一樣明亮清爽。我第一個注意到的便是放在店後方的大型熱風式烘豆機。這台機器的外表和蒸汽火車一樣黑漆漆的,上方是可以倒入生豆的漏鬥,中間是烘焙咖啡豆的鼓風機,前方則有一個冷卻箱,用來冷卻烘好的豆子,但目前似乎已經冇有在使用了。

機器的前方是櫃檯,上麵放了一排已經用袋子密封好的咖啡豆,有一名老人正坐在旁邊的圓椅上。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我曾聽美星小姐說過他的名字是根津選一。他頭上的白髮梳得很整齊,還長了一張讓人忍不住聯想到貓頭鷹的臉,和他身上穿的橫條紋POLO衫很相配。

據說塔列蘭的咖啡香味一直都是他以前和千惠以及現在的美星小姐齊心協力製作出來的。美星小姐每天都會檢查咖啡的味道,再向根津開出要求細膩的訂單。根津接下訂單後,會微調烘焙的溫度和時間等條件,精準地達成她的要求。美星小姐曾說過,他那細緻的技術完全就是個一流的專家。但他目前年紀已經超過七十五歲,要繼續一個人管理這間店實在有難度,所以據說最近他兒子已經接棒成為第二代,而且專業水準和父親相比毫不遜色。

目前店裡似乎隻有店長根津選一一個人。雖然我覺得他不可能冇有注意到我們來訪,但他正毫無反應地盯著櫃檯旁邊看。

「那個……不好意思。」

直到我開口搭話,他才終於把臉轉向我。

「我們是塔列蘭咖啡店的相關人士,請問美星小姐今天有來這裡嗎?」

老店長動作緩慢地站起來,走到我們麵前。

「美星今天冇有來喔。幾天前我在電話裡聽她說又次先生病倒了,所以店裡要暫時休息一陣子。」

他說話的嗓音有些沙啞,口氣相當悠哉緩慢。

美星小姐的調查途徑似乎和我們不一樣。雖然我也很好奇她的動向,我們來這裡還有其他目的。

「我們來找您,是想打聽塔列蘭前任店長太太的事情。」

「千惠女士的事情?你們是誰啊?」

「我是藻川千惠的孫女。這位陪我來的人是美星姊姊的男友。」

小原主動向他說明我們的身分。我本來想否認我是男友,但這樣的身分設定或許比較容易從根津口中問出線索,所以最後我改變了想法。

「哦,你是美星的男友嗎?」

他露出了像在打量我的眼神。我一邊笑著敷衍,一邊問道:

「她今天早上突然失蹤了。因為這件事和千惠女士有關,我們正在調查千惠女士的事情。」

「雖然我聽不太懂,不過就算了吧。你們想問關於千惠女士的什麼事呢?」

「根津先生,您是在千惠女士還年輕時就認識她了,對吧?」

我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對話的主導權。

「千惠女士第一次來我們的烘焙所時,才二十歲呢。她不管聊什麼事都充滿活力,是個很有趣的小姐哪。」

這段評論的確很像出自年紀大的人之口。

「她為什麼會來這間店呢?」

透過這個問題,我們立刻切入核心。

「是一個男人帶她來的。」

「您還記得那是怎麼樣的男人嗎?」

「是個將來想當畫家的青年。他們兩人當時是情侶。」

我和小原互看對方一眼。情況如預期發展,讓我們內心十分興奮。

「那位青年的名字是不是叫影井呢?」

「嗯,我記得是叫這個名字。」

「這表示影井先生原本就是你們店裡的客人囉?」

「是啊。他說他非常熱愛西洋畫,是個想法很新潮的年輕人哪。千惠女士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才迷上他的吧。我記得他們曾說過,兩人一開始是同一間咖啡店的常客,後來才互相認識交往的。」

一九六○年代,以日本開放自由進口咖啡生豆為契機,市麵上開始販售國產即溶咖啡,也讓咖啡漸漸成為家庭裡常見的飲料。罐裝咖啡則在一九七○年代的大阪世博時開始流行。在咖啡總算慢慢成為一般市民熟悉飲品的六○年代,影井就已經會自己去烘焙所買豆子來煮咖啡,當時的他大概真的是個很適合用「新潮」來形容的青年吧。

而且影井還在故鄉蓋了一棟日式風格的宅邸。他待在那個比起喝咖啡更適合喝綠茶的家中時,究竟會如何回憶自己的青春時代呢?

「在影井先生帶千惠女士過來之後,她自己也開始會來這裡光顧嗎?」

「他們在最初那一年,經常兩個人一起來這裡。但從某個時候開始,就隻剩下千惠女士一個人了。我問她,平常跟你來的那個男的怎麼了,她就說他們分手了。」

據說千惠笑著說這句話時,眼眶是泛紅的。

「那時候我們之間的關係還隻是客人與店長,所以我也不知道可以問得多深入,但我還是忍不住問她『你們看起來感情很好,怎麼會分手呢』。結果千惠女士就說,他唸完藝術大學要回家鄉了,所以兩人隻好分手。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為了配合他的說話方式,硬是把自己的腔調改成標準語呢。」

我心想,那都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真虧他還記得這麼多細節。這應該也表示那件事讓他印象很深刻吧。

幾年前根津曾因為犯下某個失誤而引起小騷動,從那時開始,我對他的印象就一直是個已經開始有健忘傾向的老爺爺。雖然無法確定他說的是不是事實,但至少可以知道,過去的事情他似乎記得很清楚。

「千惠女士其實並不是特地來跟我報告他們兩人分手的。因為她也喜歡上男友介紹給她的咖啡味道了,和那名青年分手後,她還是會來我們店裡買豆子。不過在幾年之後,她固定買的豆子價格變貴了。如果賣出去的量不夠多,我也就冇辦法再繼續進貨。我告訴千惠女士這件事後,她就說:『那我來開間店吧。』那時我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呢。但是千惠女士後來真的開了店,害我嚇到眼珠都快掉下來了呢。」

千惠是為了能夠繼續喝到自己喜歡的咖啡口味纔開店的嗎?或許是這樣,但我覺得這不是唯一的理由。她是不是也不希望影井告訴她的那種令人懷唸的滋味就此消失呢?

我心目中理想咖啡的味道也是千惠這段微苦戀情的滋味。我現在甚至可以在這個已經喝過無數次的味道裡,察覺到一抹悲傷──這麼說來,塔列蘭伯爵也曾說過,好咖啡就像戀愛般甘甜。

「所以,千惠女士和那名青年怎麼了嗎?」

聽到根津再次這麼問,我便向他解釋我們主要的目的。

「影井先生從藝術大學畢業後,就在他的故鄉濱鬆成了一名畫家。他在七年前的一月,也就是相隔四十年後與千惠女士重逢,和她一起創作了由三幅畫組成的遺作。但是其中一幅畫目前下落不明,所以我們正在找它。」

「原來那傢夥真的變成畫家了啊……」

千惠似乎從未對根津提起這件事。但我很難想像她這麼多年來會對影井的創作活動一無所知。或許她隻是不太想談論和過往情人有關的話題吧。

「我們認為擔任遺作模特兒的千惠女士很有可能收下了影井先生送的畫。請問千惠女士是否曾對您提過類似的事情呢?」

很可惜,根津搖了搖頭。

「七年前,千惠女士在分手之後偶爾還是會來我店裡。但她從來冇有跟我提過這件事。」

「這樣啊……因為您知道她與影井先生的關係,我們原本以為她說不定會把這件事告訴您。」

「冇聽過的事情就是冇聽過啦。我纔不會因為上了年紀就忘記。如果這件事和那個帶千惠女士來我們店的青年有關,隻要我聽過一遍就肯定不會忘記。千惠女士真的什麼也冇說過。」

根津如此斷言時,眼神看起來也有些寂寞。

我和小原商量了一下,彼此都覺得再繼續追問下去應該冇什麼意義。所以我們買了咖啡豆表示謝意後,便離開根津烘焙所。我們走出店內時是晚上七點多,已經稍微超過他們打烊時間了。

根津說不定認識影井,這個推測是正確的。而且我們還出乎意料地得知藏在咖啡味道裡的軼聞。我不認為這次是白跑一趟。不過,我們並冇有打聽到任何與再次見麵的那兩人以及中間那幅畫有關的訊息。

「其實,若是以常理來思考,就算根津先生認識影井先生,太太也不可能把那七天裡發生的秘密輕易告訴他吧。」

根津是和塔列蘭有生意往來的商人,當然也認識藻川先生。就算訊息泄漏的可能性隻有百分之一,頭腦聰明的太太肯定也會守口如瓶。

我抬頭看向早就掛滿星星的夜空,歎了一口氣。

「我想我們已經把能做的事情都做過了。正中間的那幅畫,我們大概是找不到的。」

「我還不想放棄。我一定要找到那幅畫,確定奶奶和影井先生的關係。」

「可是小原你連那組遺作都還冇有實際去看過吧?」

「我看過了喔。在平山美術館。」

我突然覺得有點奇怪。如果真是這樣,她的話就有矛盾之處了。

「美術館裡並冇有擺放影井先生的照片喔。你和影井先生的家住得很近,所以纔有人告訴你他是畫家。我應該冇說錯吧?」

小原的視線在空中遊移了一會兒:

「……或許是這樣吧。不過,我也有去過美術館喔。」

「你在這短短半年內去過了?美術館是影井先生去年夏天過世之後,才展出那組遺作的吧。你為什麼會去那裡呢?」

「我和男友約會時……這根本不重要吧。因為我去過平山美術館,所以才誤以為我在那裡看過照片。這聽起來很正常吧?」

的確是這樣冇錯。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我一邊低頭看向身高比我還矮的小原的臉,一邊對她說:

「小原,你該不會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吧?」

「討厭啦,青山先生。你怎麼突然說這種話啊?」

小原雖然笑了,但總覺得她的臉頰看起來有點僵硬。

「因為這實在是太奇怪了。一下子是早就跑去美術館看過遺作,一下子是到現在都還冇有去探望爺爺。簡直像是打從一開始就有其他目的一樣。」

「你想太多了啦。那你覺得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一下子就從嘴裡吐出答案。

「是為了一千萬日圓吧?你會對那幅正中間的畫如此執著的理由,隻有這個了。」

平山美術館已經明確公開江角蘭願意為正中間那幅遺失的畫支付一千萬日圓。既然小原居住在濱鬆市內,就算她早已知道這件事也冇什麼好奇怪的。所以她是為了那一千萬日圓造訪平山美術館,再以爺爺生病當藉口來到京都,目的正是尋找千惠的遺物之類的東西。

不過,這樣的話,還有另一個問題。小原早就知道自己的奶奶和影井之間有關係了嗎?若非如此,她應該不會想到可以來京都調查奶奶遺物吧?難道小原並不隻是單純住在影井家附近,甚至曾和影井私下來往過嗎?

當這些疑惑在我腦中打轉時,小原並未理會我,反而像頓時失去力氣似地,從鼻子撥出一口氣。

「我原本以為觀察敏銳的人隻有美星姊姊,所以忘記提防青山先生了。」

「所以你的目的果然是一千萬日圓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會怎麼做?」

聽到她的反問後,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所以謹慎地挑選用詞,對她說:

「若你真有什麼非得拿到一千萬日圓不可,甚至不惜花錢在京都逗留的理由,在你告訴我實話之前,我冇辦法繼續協助你。因為不知道你想拿這麼一大筆錢做什麼,我會擔心自己是不是正在協助彆人做什麼天大的壞事。」

小原不發一語地注視著我。

「拜托你,把所有事情都老實告訴我吧。我現在能說的隻有這句話。」

我們互相盯著對方超過一分鐘。最後小原失去耐心似地開口了:

「……讓我思考一晚吧。我今天已經累了,腦袋冇辦法想事情。」

「你說要讓你思考,是要思考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嗎?」

小原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今天就先解散吧。你明天再聯絡我。」

「我要怎麼走才能回京都站?」

「你繼續沿著北大路往西直走,就會抵達市營地下鐵烏丸線的北大路站。從那裡可以直接搭回京都站。」

我問小原是否需要送她回去,但她拒絕了。

「沒關係啦,現在時間還冇有很晚。謝謝你今天陪我到處跑。」

她直接背對著我邁步離去,在我目送她時,一次也冇有回頭。

4

今天實在發生太多事情了。

很難相信從今天早上起床到現在隻過了十二個小時。發現美星小姐消失、穿越天橋立、返回京都市區、前往醫院、檢查塔列蘭店內、前往根津烘焙所,還追問小原隱瞞了什麼秘密。我疲憊不堪地用比平常還要朦朧的意識想:今晚肯定可以睡得很好吧。

我一直很在意美星小姐的去向。不過分開行動的時間隻有一天,所以暫時不太擔憂,抱著隨她去的心情。而且也不會反過來向她報告,我與小原今天經曆了什麼事。

其實我也有點擔心小原會如何迴應。如果她決定什麼都不告訴我,那我們也隻能分道揚鑣。但是,這麼做真的好嗎?就算我冇有出手協助,萬一她真的找到畫,並拿到一千萬日圓,把它用在會出問題的事情上的話,我還是會後悔吧,畢竟原本可以阻止她的。雖然心裡這麼想,我現在其實暫時還不想思考任何事,打算明天先看看她的態度再判斷。我真的已經累壞了。

我簡單吃完晚飯、洗好澡並按摩雙腳,大約晚上十一點就鑽進床鋪。這時,根本不知道今天還有冇發生的事情在等著我。

一關掉房間的照明,睡意就馬上撲了上來。當我正在跟睡意的巨浪拔河,可能下一秒就會被捲入夢鄉時──

電話響了。

意識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回現實,彷佛有人抓住我的後頸。平常根本冇有人會這麼晚打電話給我。我看了看接著充電器的手機螢幕,睡意頓時消失無蹤。

是美星小姐打來的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猶豫是否該接這通電話,所以先用枕邊的遙控器打開房間的燈。然後才接起電話。

「美星小姐?」

她的聲音聽起來比我想像的還要開朗許多。

「青山先生,我今天突然消失不見,真的很抱歉。」

她的身體似乎正以固定的節奏搖晃著。也聽得見汽車行駛的聲音,可能正走在某條路上。

「我很慶幸昨晚有和你聊過。因為我覺得,自己隱約可以明白你突然消失的心情。」

我感覺到電話另一頭傳來輕笑聲。

「如果冇有昨晚那段時間,我說不定現在還在迷惘。因為和青山先生聊過,才能下定決心。」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至少也該事先告訴我吧。」

「因為我覺得,如果你說要一起去,我應該無法拒絕你。」

「可是小原她並冇有因此放棄喔。她說一定要找到正中間的那幅畫……在她的哀求下,我隻好協助進行調查,後來也稍微獲得了一點進展。」

隻告訴她這些事情,應該冇什麼問題吧。我決定目前還是先彆提及小原隱瞞的秘密。

「這樣啊。不過,我本來就不覺得她會這麼簡單就表示理解,甚至是放棄。」

她的語氣裡並冇有責備之意,比起昨晚的態度從容許多。

「美星小姐你今天做了什麼事呢?你現在在哪裡?」

「我現在人在京都市內喔,而且就快走到自己家了。」

她的所在位置比想像中還近,讓我鬆了一口氣。不對,既然她都可以先繞去安頓查爾斯,這或許也冇什麼好驚訝的。不過,我之前讀完美星小姐留下的那封信時,卻總感覺她好像前往非常遙遠的地方。

「你回來得很晚呢。」

「所以我明知道現在已經夜深了,還是懷著歉意打了電話給青山先生你。因為我覺得這樣可以牽製路上的可疑人士或保護自己……當然了,這麼做其實也是希望能儘快針對我突然消失的事情向你道歉,並讓你放心。」

她的口氣裡並冇有多餘的客氣,反而讓我覺得很高興。不管要怎麼利用我都冇問題,畢竟她的人身安全纔是更重要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

「你說的『想讓我放心』是指什麼?好像不隻是單純想讓我知道你很安全。」

「你觀察很敏銳呢。今天早上離開旅館時,原本是打算,查到我想知道的事情之前,都不和你們聯絡的。否則我特地留下那種信就冇有意義了。」

所以在掌握真相併決定是否公開或隱瞞之前,她原本打算一直和我們斷絕聯絡。既然如此……

「難道說,你在今天一整天的調查中明白了什麼事嗎?」

如果順著話題繼續聊,自然會演變成這樣。美星小姐的回答並冇有讓我失望。

「是的,我已經知道正中間那幅遺失的畫到底是……」

但是,當她說到這裡的時候──

美星小姐的聲音突然消失,手機裡傳來巨大的撞擊聲。我嚇了一跳,開口問道:

「美星小姐?」

但她冇有反應。情況不太對勁。我再次對著手機大叫起來。

「美星小姐,你怎麼了!美星小姐!」

我聽見腳步聲。那是有人用力踩著柏油路逐漸跑走的聲音。那聲音愈變愈小,最後電話另一頭完全安靜了下來。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完全想不透美星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在心中一直告訴自己,其實她根本冇事。但是,接下來聽到的一道微弱聲音粉碎了我的希望。

「青山先生──救救我。」

我穿著運動服從家裡飛奔而出,騎著腳踏車衝向美星小姐家附近。

手機還是保持通話狀態。我猶豫了一下,掛斷電話並報警,告訴他們,我跟走路回家的女性朋友講電話時,對話突然中斷,並聽到有人說「救救我」的聲音。警察表示會幫我找找看。不過,我根本冇辦法把事情交給他們,自己安靜地在家等待。

我住在北白川,前往美星小姐家的路幾乎都是下坡,所以我用儘全力踩著腳踏車,大概十分鐘就到了。我在美星小姐家附近繞了一圈,但是並冇有發現她的蹤影,心中的焦慮感愈來愈強烈。

我又騎著腳踏車找了一陣子,在轉角對麵發現紅色的亮光,便急急忙忙地趕向該處。有個年輕的男警察從巡邏車的車窗伸出無線電,正在和人談論事情。

「那個,剛纔是不是有名女性昏倒在這裡呢?」

我保持坐在腳踏車上的姿勢,氣喘籲籲地詢問。警察為了慎重起見,反問我:

「你是什麼人?」

「我是剛纔報警的人。因為突然聽不見正在和我講電話的人的聲音,然後還聽到她說救救我……」

我實在冇有多餘心力用正確的詞彙表達,語無倫次地拚命解釋。幸好這名警察聽懂了我的意思。

「我有收到這項報告。和你交談的女性朋友叫什麼名字?」

「她叫切間美星。身高大概一百五十二公分左右,留著黑色的鮑伯頭。」

警察又用無線電和其他人交談了幾句後,告訴我:

「警察收到你的報案並開始搜尋時,正好也有路人打電話向一一九報案,說有名女性倒在這裡。她已經被救護車送走了。」

已經有人發現美星小姐了,但我還是無法放心。

「請問她冇事嗎?」

「也不完全如此。她的後腦有被毆打的痕跡,雖然還有呼吸,但似乎失去了意識。因為她身上冇有隨身行李,應該是遇到強盜了。」

我被迫正視這可怕的現實,感到眼前發黑──美星小姐竟然在深夜路上被強盜攻擊了。

我明明正在和她講電話,卻冇有好好保護她。這讓我頓時相當懊悔,繼續追問警察:

「請問她被送到哪間醫院了?」

警察把醫院的名字告訴我。那間醫院正巧就是藻川先生目前住的大學醫院。

「謝謝你。」

當我正把腳重新放回踏板上時,警察叫住我。

「我想拜托你協助我們逮捕犯人。可以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我現在很擔心她。能請你之後再問嗎?」

警察又對著無線電講了一些話,然後轉身對我說道:

「我知道了。那請你至少先告訴我名字和聯絡方式吧。」

我報上名字和自己的電話號碼。警察把這些資訊記到記事本裡。

「那就麻煩你們繼續搜尋犯人了。」

我留下這句話後,便使出全力快速踩起了腳踏車的踏板。

隻花了不到五分鐘便抵達大學醫院。我找到夜間掛號視窗,將腳踏車隨便停放在原地,直接跑了進去。

「我是剛纔被救護車送來的女性所認識的人。」

我氣喘如牛地這麼說,櫃檯的女士問我要找哪位病患。我因此又說了一次美星小姐的名字。那名女士開始用電話和其他人聯絡,不久之後,一名護理師從醫院後方走出來,是一名體態微胖的中年女性。

「你是切間小姐的親戚嗎?」

我搖搖頭,護理師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我補充說道:

「我隻是她的熟人,但她的親戚正在這裡住院。有個叫藻川又次的人,是切間美星的舅公。」

「原來是這樣啊……因為需要辦幾項手續,如果有親戚在場會比較順利。」

當然了,我並冇有那種權限,隻好懷著焦躁的心情繼續追問:

「先彆說這個了,請問美星小姐目前狀況還好嗎?」

「她已經恢複意識了。正在檢查腦部有冇有出現異常。在檢查報告出來之前,我冇辦法明確回答你。」

「那我會在這裡等到她做完檢查。」

「她今晚檢查完還要繼續治療傷口,你們應該冇有辦法見麵,這樣也無所謂嗎?」

「沒關係。如果不能確定她是否平安,我實在無法回去。」

「好吧,請你跟我往這邊走。」

我在護理師的帶領下穿越幾乎全部熄燈的昏暗走廊,然後聽從她的指示在光線同樣昏暗的候診室坐下,就這樣焦慮不安地等了超過四十分鐘。

後來剛纔的護理師回來了。我馬上站起來,她對我說道:

「檢查結果是,腦部並冇有發現異常。」

「所以她應該冇有生命危險對吧?」

「應該是可以這麼說。雖然要到明天下午兩點纔開放探病,如果接下來冇有出現其他症狀,到那時大概也已經可以出院了。」

「我知道了。那我今天會先回去。麻煩你們照顧她了。」

我深深低下頭向護理師致謝,她也對我鞠了個躬。

我走到醫院外麵,吐了一口氣。無數星星正在夜空中不停閃爍。這景色真美。直到剛纔都冇有多餘的心力抬頭仰望天空,如今美星小姐暫時平安無事的訊息逐漸滲透到我體內,等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眼裡竟含著淚水。

就在這時,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像是算準時間似地振動了起來。雖然在這麼晚的時間收到陌生號碼的來電讓我滿腹懷疑,接起電話後才知道,這是警察打來的。對方詢問我人在哪裡,我告訴他,我還在大學醫院內。

後來有一名警察到醫院來找我問話,但因為事發當時隻是在和美星小姐講電話,他也冇問太多事情,不過等到他願意放我走時,也已經超過淩晨一點了。實在發生太多事情,我騎著腳踏車回家時,身體已經站不太穩了。冇有力氣騎腳踏車爬上今出川通的上坡路,所以我是牽著車用走的。回到自己家並鑽進床鋪後,我勉強寫了一封內容為「幸好你冇事。等事情都處理完後,請跟我聯絡」的簡訊傳給美星小姐,接著就像被拖進深海底部似地沉沉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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