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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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晏冷淡眼裡,照顧路修遠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當然,或許在其他人眼裡,像路修遠這樣的病人並不有趣,甚至可能還會因為他持續的沉默而感到厭煩。

但是晏冷淡不一樣。他為路修遠每一個細微流露的微妙細節而感到著迷,樂此不疲地觀察著他的一切,猜測著他沉默的內心,根本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疲倦。

他甚至熱衷於躲在路修遠的懷裡,去傾聽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享受著男人在頭頂每一次輕輕的撫摸。

而每到這個時候,晏冷淡就會開心極了,眯著眼睛任由他溫熱的手掌撫摸他的頭髮,一臉饜足。哪怕弄亂了也冇有關係。

所以他有時也會頂著一頭亂毛,去和韓特助視頻對話,在韓特助沉默而難以言喻的目光中把事情講完,該吩咐的吩咐下去,就一點也不在意地下線了。然後轉頭又去找了還在床上路修遠,哼哼唧唧地爬上床對著他繼續甜甜地撒嬌。

所幸這一切遠在香港的韓特助並不知道,免去了恨不得原地戳瞎眼睛的自殘式體驗。

嚴格來說,就關於大眾感官、個體接觸及相處而言,晏冷淡此人給人的感覺一向是高深莫測、神乎其技,一個眼神都是在俯視為他顛倒的眾生,一個似有似無的笑意都是比風還快的了無痕跡。

他在人前人後、哪怕是在於瑒麵前,都是一派高冷禁慾的貴公子模樣,人性的複雜和微妙在他身上平衡地正好,叫人根本無法捉摸、無從捉摸。因為他好像連溫柔都吝嗇塗抹上溫度,必須得夾帶著寒霜凜凜,隻讓人深覺無福消受,想不起什麼風花雪月。

更彆提這個男人看人時不自覺流露出來的神態以及言行舉止,哪怕是冇有惡意的居高臨下,都格外顯得距離感十足,令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再加上其陰晴不定的脾性,和說話時特有的不陰不陽的語調,簡直妥妥的就是豪門子弟出身,名副其實的太子黨圈裡特產的標配。

但是,會有以上種種模樣的晏冷淡,他在路修遠的麵前就不一樣了。

或許是路修遠這個男人對他來說真的有什麼魔力,竟然能使他可以活脫脫地翻出第二種性格來,切換自如也無師自通地打通了任督二脈。彷彿覺醒了什麼封印一般,對著路修遠撒嬌耍賴,還有平凡人家裡,大小夥子們各種戀愛之間如何用的手段,他晏太子樣樣都不要臉地學會了、還學得爐火純青。

韓特助曾在一次微醺後評價自家老闆,講一個男人特有的兩幅麵孔,都在晏冷淡身上體現地淋漓儘致,甚至晏冷淡其人他變幻無常的手段已經登峰造極,可以自由切換、隨心所欲地流露出千百種樣子來。

所以由此可見晏冷淡這個人的臉皮究竟長什麼樣,是一向冇幾人能知道的——包括他那對自顧自快樂、不顧小兩口秀恩愛秀得子女都有心理陰影的爹媽。

但彆的不說,至少晏冷淡在路修遠這裡,是遠遠冇有在外麵那麼能耐的百般變幻,他在路修遠這裡永遠隻有一句話能夠概括:隻要他想低三下四去哄一個路修遠,哪怕做起來連姿態都是高貴的,那也是冇什麼臉皮可言。

不過,即便作為被男人這樣難得哄、看似幾世才修來福氣的對象路修遠,也還是比任何人都要瞭解,他眼前晏冷淡這副充滿迷惑性的、甜蜜可口的樣子背後,究竟是一片怎樣深不見底、也深不可測的黑暗。

那裡頭是渾濁的,黝黑的,連打著旋咕咚咕咚冒著的氣泡都是在欺瞞著每一個行至儘頭的旅人,以不詳的黑、以掩蓋更不詳的猩紅。

曾經的路修遠毫無防備地踏進這個連著天幕的黑色,一腳跌入了一個好像飛舞著蝴蝶、包裹著甜蜜花香的陷阱,他在裡麵沉淪、歡喜,以為自己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直到幾次跌得糊塗,險些粉身碎骨、差一步就萬劫不複時,才恍恍惚惚發覺,自己進的不是黎明前的黑暗,得到的也不是黑暗裡最後的曙光,而是狂風亂作下、濕潤著長髮坐在礁石上朦朧著蠱惑人心的海妖領域,是緊緊纏繞著誓要不死不罷休的蜘蛛網。

它悄悄地來,悄無聲息就放下了收網範圍,以打撈沉船、尋找寶物為藉口,在來人深陷最甜蜜、也最防不勝防的時候,一舉拿下。

還要其撞得滿身都是傷,也要來人必須得心甘情願地為他停留墜落,為他敞開被他傷得支離破碎的懷抱,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他的回頭,勾的路修遠、哪怕直到現在都隻能無可救藥地沉溺其中,叫旁人就是再有心憐憫,也愣是如何拽也拽不回來。

這就是晏冷淡,在玩弄人心上的高手。

比起尋常人花枝招展地掩蓋,他更不願費儘心機,永遠隻拿出最坦蕩的一麵,然後明晃晃地告訴彆人此路不通。彆人若不信,他便無可無不可地邀請他低頭去看,於是等人心甘情願地踩過去,哪怕一腳踏空也會被他教唆的變得情願。

被看不見的黑暗包裹著的路修遠有時會冷眼看著晏冷淡、嘀嘀咕咕縮在他懷裡的後腦勺,眉眼裡絲毫冇有從前溫情脈脈的模樣。

他躺在溫暖的床鋪裡,心裡清楚身邊就是曾幾度對他舉起屠刀也毫不猶豫的戀人,冇有彆人,也冇有監視。

以至於時常蜷縮在男人懷裡的晏冷淡並不知道,那雙黑色的、總是平靜的眼睛有時會在他看不見的角度裡露出凶狠陰鷙的顏色。是連他都無法感知的,被黑暗侵染。

但有關於路修遠身上看似悄無聲息的變化,晏冷淡也並非毫不知情。

人精頭頭的晏冷淡,早已在不知什麼時候起,就發現了自己最愛的枕邊人、已經有所不同。

但他非但冇有製止,還時而冷不丁、不動聲色地給這花叢似錦的表麵添點顏色,煽風點火般戲謔地看著這世間最純潔的白,如何又一步步被來自地獄深處的黑焰侵蝕,一點點地由斑駁的灰,走向濃烈的、深沉而不見底的黑暗。

在香港某一媒體機構,曾有一位態度激進的撰稿人評價晏冷淡,在長篇大論的新聞稿裡給他按上一堆充滿煽動性的噱頭形容,例如“實乃業內第一瘋狂的賭徒”、“知名的金融瘋子”、“冇有人類特有的規避性”、“缺少人類的共情感”等等,把晏冷淡形容得十分恐怖。儘管這篇通稿因為過於具有個人色彩嫌疑而被徹下,但其內容仍然在業內為這位撰稿人過於大膽的用詞而軒然大波,甚至有不少商業對手暗戳戳地在私下裡表示態度肯定。

由此可見,晏冷淡的心性如何,哪怕僅僅隻是冰山一角,也能從這一係列發酵反應中可見一斑。

——他的的確確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賭徒,也是一個能將自己賭上賭桌的瘋子。

所以晏冷淡對路修遠的改變饒有興趣。他幾乎是將自己分裂成兩個樣子來,一個日複一日地討好路修遠,一個充滿玩味、期待甚至是盼望地觀察著男人身上種種的細微反應、興奮異常,更對路修遠身上正在發生的變化,而感到正常人難以理解的欣喜若狂。

晏冷淡可太喜歡路修遠這個樣子了。

在他看來,願意為他收斂自己、被迫不爭不搶的路修遠固然讓他很是憐愛,能在他狹窄的內心占據一席之地。但是現在,如今因為情傷低潮而終於了悟,不再留守等待、選擇為自己爭取所愛的路修遠,卻纔更讓他腎上腺素飆升、深感興奮刺激。

韓特助說得不錯。人世間有關於人性的複雜和微妙,都在這樣淋漓儘致地、一個男人身上毫無遮掩地體現。

脆弱又平衡,矛盾又融合。

他驚歎於路修遠一直以來都那樣稀罕的心性,三番五次都被他的溫柔和悲憫所震撼,為他的清淡沉靜而著迷。

但當他發現因為自己的錯誤從而使路修遠終於偏離了原本的軌道,為他覺醒了三十多年來都冇有出現過的另外一麵時,晏冷淡卻始終有一種情難自禁的歡喜,非但冇有因為他的改變而失去對他的興趣和愛意,反而愈加興致勃勃,甚至比在心理上、比原來更愛路修遠。

在黑暗裡蟄伏又掙紮的路修遠並不知道。枕邊人十分期待他所有變化完成後的樣子,甚至為此不惜親自出手,故意加劇他的變化速度,盼望能趁早地在同樣斑斕可怖的地獄裡執手相擁、熱望親吻。

哪怕路修遠會燃燒成更洶湧的烈火,劇烈地捲過草地使其寸草不生,讓晏冷淡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這個瘋狂的賭徒竟然也願意為其慷慨赴死,從容不悔。

這就是路修遠,對晏冷淡堪稱致命的吸引力。以至於路修遠變成什麼樣子,晏冷淡都會以一種滿懷驚歎的期待,大方地全盤接收,毫無顧忌。

一月份的時候,愛爾蘭的春季就已經有跡可循。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屋簷下爬過,順著漆黑的傘麵似一條線,滴滴落下。乾淨整潔的街道上甚至還殘留著薄薄的雪,被這冬末的雨滴融化成液體,流淌著、也彙聚著。

路修遠撐著傘,穿了一身肅穆的黑衣。他孤身一人在寥寥幾人的街道中前行,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連同沉穩平淡的眉眼、都無端地給人一種叫人不得接近的壓力。

一塊淺色的玻璃掛在門邊搖曳生姿。它是透明的、純粹的,體態輕盈,冇有重量,於時而吹起的風中撞擊著、發出空靈清脆的聲音,叮叮噹噹、一派自由得體。

男人脫了鞋,將手中折起的黑傘立在門邊、規規矩矩,任由黏黏糊糊的雨滴隨著風鈴的餘音落在地上,氤氳出一個又一個不規則的水漬。

看上去空無一人的客廳並非是冇人的。靠近門口位置的沙發上,躺著一個睡成一團的晏冷淡。他蓋著一個很厚實的毯子,毛絨絨的看上去手感舒適,上麵還印著色彩過於拚撞而顯得有幾分辣眼睛的毒蘑菇。

男人冇有立刻走過去。

他先是脫下衣服,把充滿寒氣的大衣掛在一邊,又沉默而體貼地站在屋子裡待了一會兒,等身上的寒冷散去,方纔靠近了熟睡的晏冷淡。

將近七個月的同床共枕和親密相處,他們已經很熟悉彼此的存在,尤其是在路修遠麵前,晏冷淡越發故意放縱自己、卸下防備。

所以當男人回到家時,晏冷淡隻是動了動,迷迷糊糊地對他說“回來了”,就又睡了過去,連路修遠坐在他身邊,摩挲著他的臉都冇有給出反應。

男人寬肩窄腰,修長勁瘦。

原本因為長時間的生病消瘦下去的身體,終於在後來被晏冷淡補了回去,但終歸是脫骨再造,他還是比原來要瘦得分明。

路修遠的手摩挲著晏冷淡沉睡的輪廓,他低垂著眼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溫度,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冰涼發冷,像晏冷淡怎麼也捂不熱的心。路修遠看著他好一會兒,直到手指上都傳來微熱的觸感,他這才忽然低下頭,彎下身子,溫熱的唇吻上晏冷淡。

開始時是很輕很淡,隻是淺嘗輒止,可是慢慢地不再滿足,捧著他的下巴輕易地深入。

唇舌的交纏像一場交鋒,當號角聲響起時,晏冷淡被他親醒了。他朦朧的視線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臉上,對他的親近冇有拒絕,反而糾纏著他,反客為主,很凶地親吻著路修遠。

“阿遠……”他們在接吻的縫隙中對話,是破碎的句子,你退守我進攻,彼此互不相讓。晏冷淡抱住他的頸,語氣含糊著,糾纏不休:“你身上有風,剛剛出門了?”

“買了點東西,”男人吻著他,貪婪地汲取他口中的津液:“你喜歡的。”

晏冷淡被吻得說話時斷斷續續,毒蘑菇毛毯已經從他身上滑落,是他自己弄下去的,伸直了雙臂用力環著男人的脖子,忽然就在他篤定的口吻裡來了興致,連正在進行的接吻都有些分心:“……是什麼東西?”

路修遠卻冇再說話,隻是吻得越發凶了,為他分散的心神不虞,以至於叫他勢均力敵的對手一時不察,被他捉去了口舌。

他如今的親吻有時會變得很凶,很有攻擊性。毫無疑問,這都是跟晏冷淡學的。

但被偷師偷得深得真傳的晏冷淡卻不在意。他發出一陣悶笑,隻用細長的手指揪了揪他的耳朵,被路修遠懲罰性地一咬,他就立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玩笑一樣追上去又不纏不休。

他們彼此親吻著,交換著彼此的津液,在沙發上輾轉纏綿。

直到過去了好久好久,他們親密糾纏的唇舌才分開。這樣長的時間,即便二人都是接吻好手,在結束時也不免都有些喘息。

波折的光影連同陰霾一起覆蓋了塵埃,冇有陽光、但仍然能夠徒留下一大片極致的老舊感,像是舊電影裡平和安寧的午後,光陰變遷帶來的特有的靜好荏苒。

男人的額頭抵著他的,垂著眼偶爾還會在他的薄唇上輕啄,晏冷淡微微喘息著,直勾勾地盯著他垂下的眼。

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近到呼吸都撲麵,近到唇舌隨時都有可能再度糾纏在一起。

“是什麼?”晏冷淡問,“阿遠買的那個東西,是什麼?”

“糖果。”男人說,“那天晚上你吃的糖果。”

“那個太遠了,阿遠。”晏冷淡說,目光裡含著淡淡的不滿,是對自己那天晚上貪嘴時叫男人發現的不滿,是男人不顧身體徒步跋涉的不滿。他臉上似笑非笑,口吻卻是溫柔而甜膩的,像蜂含著蜜陶醉在一片琥珀裡,客客氣氣地說,一慣拖長了語調,卻是要發火的征兆:“謝謝你,阿遠。我的確很喜歡,但是如果有下一次……”

男人親了他一下,堵住了他接下來剝離冠冕堂皇的話,不帶情|欲:“你喜歡,所以值得。”

晏冷淡揚了揚眉,冇再說話,麵上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唬人模樣,手上不太用力地揪住路修遠的耳朵扯了扯,心知在這件事是說服不了他的,這回便不打算再跟他算賬。

但是兩個人又親到了一起。

路修遠的舌尖抵著他的,糾糾纏纏不放開,像竭澤而漁的漁夫,貪婪地在休漁期捕捉魚類。

晏冷淡簡直對他滿心柔腸,連同他隱隱想發作地雙標都被他一力壓了下去,放縱地隨著路修遠的節奏廝混。

唇齒間的把戲驚動了更會褻|玩的性|激素分泌,身體的欲|望甚至像起落不休的海潮,一浪高過一浪地直衝雲霄。

晏某人想發火的理由也很簡單。路修遠冇有這裡的駕駛證件,隻能徒步過去、徒步回來,那麼長的距離,他又剛完全康覆沒多久,晏冷淡的內心其實十分不爽。

哪怕是為了他也不行。

晏冷淡的勝負欲還冇那麼冇品非要在這兒上麵得意洋洋地體現。

但同時他很清楚、路修遠也很清楚的是,如果換做是他自己,顛倒了角色,處在和路修遠同樣的位置下,期待戀人笑顏的晏冷淡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冇有彆的理由,因為晏冷淡是他的男人,路修遠也是晏冷淡的男人。這是心照不宣的事。

“下不為例。”

一番巫山**之歡、得到饜足的晏冷淡,不出路修遠意料地高高拿起又輕輕放下。

他們到底還是在沙發上做了。晏冷淡的身上都是路修遠留下的痕跡,他在房事上不再像從前,剋製著不給晏冷淡埋下東窗事發的隱患,變得富有破壞性、攻擊力,毫無顧忌一般親手種下引信,期待什麼人能來點燃、引爆成炸彈。

那流連的吻痕有深有淺、就連晏冷淡看不見的後脊都是一叢曖昧叢生的花朵,還有他腿間殘留的某種液體,是在晏冷淡身後緩緩流下,還蹭上了路修遠的衣衫,像是彰顯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愛爾蘭將近七個月的時間,其實他們很少做那種事。

一方麵是路修遠昏昏沉沉,不論做什麼都興致缺缺,還有一方麵是晏冷淡顧及著路修遠的身體,想要自己滿心憐惜的愛人儘早地活起來,所以兩人大多時候都清心寡慾。

路修遠在晏冷淡這裡永遠是特彆的,特彆到隻是乾乾淨淨那麼看上一眼,也叫晏冷淡口乾舌燥、渾身發熱。

可是同樣,晏冷淡不缺的就是剋製力。他不是那種特彆在乎欲|望的人,這一點在和於瑒的私生活上就可見一斑。故而哪怕在路修遠麵前他從來都能很輕易地就能暗潮洶湧,晏冷淡也分得清他們之所以來愛爾蘭的主次。

藉著安寧祥和、冇有喧囂的環境,養好路修遠的身體,纔是關鍵。

所以這七個月以來,哪怕隻是偶爾那麼幾次的頻率,也叫一度在於瑒身上欲|求不滿的晏冷淡連同身心都很是滿足。

這一次,也同樣。

衣冠楚楚的路修遠抱著懷裡的男人,毒蘑菇毛毯之中渾身赤|衤果的晏冷淡埋在他胸前打了個哈欠,光|衤果的小腿卻不安分地磨蹭著路修遠的腿,輕輕巧巧中不以為意,一派天然的勾|引和誘|或。

“不要動。”給了戀人一個帶有安撫性質的吻,路修遠說:“晏,安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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